故国神游•两宋风华 (32) —— 胡马扬尘度关山 中原文明在契丹
(接上期)
辽国是契丹人耶律阿保机在北方建立的强大帝国。在此之前的几百年,契丹都没有成为国家,而只是散居的部落,而当耶律阿保机出现时,契丹人的命运发生骤然巨变,凝聚成一个可与中原分庭抗礼的强大帝国。那么耶律阿保机是如何做到的呢?
前文讲到,契丹从立国开始,就与中原王朝时战时和。但是契丹与中原王朝之间,并不只是战争冲突,也有非常积极的一面,就是文明的传播。可以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所以能够创立契丹国,这个过程中,他做出的每一个关键的决定,都与他吸收中原文化有着直接关系。
契丹人(WINNIE WANG/看中国)
当时契丹有八个部落,他们每隔三年要推选一个大酋长,统领八部。公元907年,契丹人耶律阿保机被选为共主,没想到,他一坐上共主之位后,就不想再下来了,原因是他帐前有几位汉人谋士,劝他不要让位。于是耶律阿保机就对其他的首领说,“中国之主无代立者”,意思是中国皇帝没有代立这一说,都是世袭的。契丹是草原民族,中国之主怎么样,与草原民族有什么关系呢?这似乎不成理由。但是耶律阿保机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当时中原虽然乱了,处于五代十国之世,但是大唐帝国留下的辉煌文明,就如同一棵大树,虽然经历风雨,却岿然屹立,为四方所向慕。既然四方都向慕中国文化,所以耶律阿保机就理直气壮地讲出——我们要像中国那样,中国之主无代立者,我们也要如此。
因为耶律阿保机的实力最强,他不让位,其他几位首领也没办法。忍到了第九个年头,实在忍不了了,这几位首领就联合起来,要求耶律阿保机必须退位。耶律阿保机就提出一个要求,他说:“在我做大酋长的九年时间里,我得到了很多汉人,我想带着这些汉人自成一部,留守在古汉城。”古汉城在幽州的东北方向,当时属辽国地界,但在更早的时候,是汉人的地方,所以叫古汉城。其他的首领一听,觉得没问题,就答应了。
那么耶律阿保机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呢?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当时的确是有很多汉人来到辽人地界,有的是投降的战俘,有的是避祸的难民,自己跑过来的。不管怎么来的,他们总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暂时的居住地,他们总是觉得自己的家、自己的根是在汉地的,只是把辽国做为一个不得已的寄居之所。但是耶律阿保机却意识到,他需要得到这些汉人的拥护,他要学习中原的文化,以此做为他的立国之基。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采纳了一位汉人谋士韩延徽的进言,带领着汉人在古汉城这个地方开荒耕种。众所周知,辽人是游牧民族,以渔猎、畜牧为主,而耶律阿保机大力发展农业,可以说,这是辽国从草原文明,向中华文明转型的重要一步。此外,耶律阿保机又仿照汉人的幽州,修建城郭、屋宇、街市,建起了汉城,然后又让汉人在这里婚配成家。这样一来,汉人们觉得在这里生活,好像与在幽州、在汉地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就真的在这里安家落户,不再想着回到汉地去了。那么随着古汉城的移民越来越多,不仅意味着人口的增加,还意味着中华文化不断进入辽国,加速了文明的传播与融合。
等到根基稳固后,耶律阿保机见时机成熟,就将另外七部兼并,统为一国。这一年是公元916年。契丹从此由一种部落联盟的状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契丹帝国,雄立北方。
辽建国后,不断学习汉文明。
图为辽代三彩套盒。
(ZCM11 /Wiki/CC BY-SA)
辽太祖一统诸部,建号称帝后,继续吸收中原文化。按《辽史》本传的说法,当时辽人还没有汉地的礼乐文明。有一位汉人谋士韩知古,就根据契丹人的接受程度,从汉人的“礼”中挑选一些简单易行的,结合契丹人的风俗,定下了一套礼法,在契丹留下了这样的文化。如果说,之前辽太祖用韩延徽修建城郭,开荒耕地,是在衣、食、住、行这个层面上搭建起了一个基础框架,那么韩知古所做的,就是进一步深化吸收汉地文明,上升到了“礼”的层面。
等到礼也有了,还需要什么呢?还需要法。因为礼、法是相对应的。“礼”是通过一些行为规范,使人们从内心有个约束,以维持天地间的秩序,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我、自觉的约束;而“法”是外在的、是强制的。如果“礼”没能起到作用,就是说一个人没能自觉地约束自己,那就需要动用“法”来维持秩序。
在这一方面,有一个人起了很大作用,就是汉人谋士康默记。按《辽史》本传的说法,康默记审理案件时,裁断很公正、很合理,能让被处罚的人都心服口服。除此之外,辽太祖时期,还仿照汉字创造了契丹字。官制方面,官职的设置也多仿照中国。
辽太祖之后,是辽太宗耶律德光。辽太宗时期,辽国汉化的进程又有了一个重大突破,就是会同元年(公元938年),辽太宗收取燕云十六州后,将幽州升为南京。辽人是五京制,五个都城,不过当时还只有三个。辽太宗将幽州升为南京,之前的南京改为东京,最早的皇都改为上京,一共三京。在燕云十六州中,幽州为重中之重,辽太宗以幽州为南京,可见对幽州之看重,当然这是他从军事方面的考量,但是文化方面的考量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此外,他还有一个创举。因为燕云十六州本是汉地,辽太宗除了治理辽境,还需要治理这么多的汉人,他就实行番汉分治,“因俗而治”,“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现在说起来,好像很平常,其实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燕云十六州,一直是中国之地,突然被契丹人接管过去,然后就这样一直统治下去了,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辽太宗能够顺应接受汉人的文化,以汉制待汉人,这个策略很英明。
辽太祖、辽太宗以后,辽朝历代国主对中原文明都是以一种接受的、开放的态度,特别是辽圣宗在这方面非常突出。辽圣宗于统和六年开始实行科举。开科取士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选拔人才,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其实还有更为重大的意义。
统和六年,对应宋朝是宋太宗端拱元年。宋辽之间在宋太宗一朝争战不断,各有胜负。对于辽国而言,要考虑的不仅是在战场上如何克敌制胜,还要考虑在后方,如何争取汉人的支持。前文讲过,辽国境内有很多汉人,有逃难过去的、有被俘虏过去的,朝中有汉臣,军队还有汉军。如何能留住这些汉人,并且吸引更多汉人呢?
这就需要加大汉化的力度。经过几代国主的努力,到辽圣宗时,辽国已经有了跟中原差不多的城郭、街市,也有了相当规模的农业,但是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就是读书人参政的途径。汉人是非常重视教育和取士的,读书人是社会的主流,这些读书人读圣贤之书,就是希望学有所用,而当时的宋朝给读书人提供了一整套非常完备的机制。如果辽国也希望留住或培养优秀的汉人、优秀的读书人,为他所用,那么他就必需也要有这样的机制,让读书人有用武之地。所以辽圣宗诏开科举,就把辽国的汉化进程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说起来,辽圣宗一朝在引进中华文化、实现宋辽文化交流这方面,作用最大的、意义最大的一件事,是与宋签订“澶渊之盟”,结为兄弟之国。“澶渊之盟”之后,宋辽之间开始了全面的、全方位的文化交流。通过两国频繁的互访,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中原的儒学、文学、礼法思想等,源源不断传入辽国。
辽圣宗以后的历代契丹国主对中华文明也都非常仰慕,最有名的例子是辽道宗。辽道宗笃信佛教,他曾用白金数百两,铸造了两尊佛像,然后在佛像后面刻上了一行字 ——“愿后世生中国”,就是说,他发愿希望如有来生,能够生在中土。可见当时辽人对中土文明、中华文化的向往,是如此得真挚,令人感动。所以,当回顾这段历史时,看到的不应只有战争,正如本篇标题所云“胡马扬尘度关山,中原文明在契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