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演《阿诗玛》的女主角 杨丽坤的苦难人生(中)

发表:2019年03月29日

出身彝族的杨丽坤自带苍山洱海的原生态和少数民族风情,女性化,天然样,清泉般沁人心脾,山茶般芬芳迷人。纯朴清新,青春健康,娇美羞涩又坚贞深情。在禁锢而扭曲的年代,成为人们心目中爱与美的象征──青春偶像、梦中情人。

1979年第2期《大众电影》封面,用的是解禁公映的电影《阿诗玛》的剧照。
1979年第2期《大众电影》封面,用的是解禁公映的电影《阿诗玛》的剧照。

(接上期)

《阿诗玛》这部电影用歌舞的形式,充分展现了撒尼人能歌善舞的民族文化特点。杨丽坤本来就擅长舞蹈,跳舞对她是得心应手,当然唱歌不是她的强项,由歌唱演员杜丽华为杨丽坤配唱。

杨丽坤在电影里打扮得很惊艳,但是生活中的她却非常自然、朴实,而且人很内向,不爱说话。舞剧《阿诗玛》的编导之一、艺术家周培武说,杨丽坤练功很刻苦,每天早上要踢腿上千次,演出稍有空闲,就抱着一本厚书看,她虽然原来只有小学文化,但是像《安娜•卡列尼娜》这样的名著都读过,所以艺术上的领悟力很好。她能很快胜任所扮演的角色,不管是彝族、傣族、佤族还是苗族,各种舞蹈一学就会,在众多演员里非常突出。

就在杨丽坤为艺术生涯不懈努力的时候,厄运降临了。

当时,中共突然发了一个所谓的“两个批示”,康生借机封杀了一大批影片。不久,《阿诗玛》的四个整理者中,黄铁、杨智勇、公刘三个被打成了右派。海燕电影制片厂又不愿放弃这么优秀的题材,所以又请出了老诗人、当时云南大学校长李广田来重新“修订”。可是,没多久李广田也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影片的拍摄再次搁浅。

电影《阿诗玛》主创及主要演员:前排左一:杨丽坤,后排左起:葛炎、茅迪芳、刘琼、罗宗贤、包斯尔(阿黑)。
电影《阿诗玛》主创及主要演员:前排左一:杨丽坤,
后排左起:葛炎、茅迪芳、刘琼、罗宗贤、包斯尔(阿黑)。

1963年11月,陈荒煤担任文化部副部长,主管电影工作。当年《阿诗玛》摄制组拍摄了四个样本,因为李广田整理的阿诗玛剧本有四个版本,其中三个版本都是传说中写的阿诗玛和阿黑是兄妹关系。唯独第四个版本中的阿诗玛和阿黑是爱情关系,当局觉得爱情故事比较好看,就选了第四个版本。样片完成后送审,11月11日,陈荒煤观看了样片后明确表态:“《阿诗玛》出四本,质量相当高,杨丽坤形象与表演均好,色彩和摄影均好,音乐曲调基本上是民族的。”他对张瑞芳说:“《阿诗玛》拍得好,百花奖我投一票!”陈荒煤的表态,使得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进程迅速加快。很快,在1964年6月完成了整部影片的制作,制作完毕就被送到文化部去审查。

1964年6月8日,样片送给陈荒煤审查,他看了影片后,觉得效果倒是不错,但是以爱情为题材的影片,能否上映不乐观。他说:“你们要注意啊,现在提出了群众路线问题,风声很紧啊!先请夏衍看看!”夏衍看了《阿诗玛》也给了肯定。但他也认为:“就当时的形势还不太适合在国内放映,提议先拿到香港‘第二地带’去,国内稍等一下再说。”

1964年7月2日,文化部开始了整风。当时,主持电影工作的副部长夏衍、陈荒煤首当其冲遭到批判,被认为是执行修正主义路线。江青在调看了一大批影片以后,公开宣称:“这些影片的本质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不要把它们放在仓库里,应该拿出来公开批判。”这其中就包括《阿诗玛》。

这时,康生开始响应,他斥责《阿诗玛》是“恋爱至上的大毒草”。这年12月,江青又到中宣部召开会议,点名批判了《阿诗玛》等一批影片,江青气势汹汹地说:“《阿诗玛》无法修改,是一部典型的资产阶级影片,不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原样上映批判。”1965年4月11日,中宣部发出《关于公开放映和批判一些坏影片的通知》,一共有7部,《阿诗玛》就是其中的一部。

杨丽坤早年玉照(网路图片)
杨丽坤早年玉照(网路图片)

《阿诗玛》被批判为“大毒草”后,《阿诗玛》的主创人员和所有参与拍摄的工作人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连为杨丽坤配唱的杜丽华都被下放到农村,著名作曲家葛炎也遭到批判,他苦心积累的少数民族音乐素材几乎被毁尽;作曲家罗宗贤年仅45岁就在1968年被批斗致死。导演刘琼则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改编者李广田命运更加悲惨。他参与了“宣传恋爱至上”和“修正主义大毒草”《阿诗玛》的修订和担任影片的文学顾问,被批判为反党、反社会主义。他在成千上万人的注目下,被侮辱殴打,还被不断地严刑拷打。

1968年11月2日,李广田突然死于昆明市郊外的莲花池内,据有关资料显示:头部被击伤,满脸是血,脖子上有绳索的痕迹……到第二天被人发现时,他居然在水中站立着,死而不倒!究竟李广田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当时没人去验尸,也没人知道真相。但他的尸体很快就被红卫兵的头头自作主张地火化了。

杨丽坤(左三)与友人
杨丽坤(左三)与友人

杨丽坤的罪名更严重,她一下子被安上了“修正主义苗子”、“资产阶级美女”、“黑苗子”、“黑线人物”等名头。当局批判她是:“不歌颂社会主义革命的大好局面,为死人作传,本质上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宣扬爱情至上,充满资产阶级情调”等等。所有莫须有的罪名通通扣在她头上。

那一天,杨丽坤在《阿诗玛》剧组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杨丽坤接到通知马上赶回单位,从此她就开始遭到没完没了的非人的摧残、迫害。她遭到了惨烈的毒打、针刺、跪瓦砾、关黑屋子。

当时,不只是《阿诗玛》,就连曾经轰动国内外的《五朵金花》都被定为了“大毒草”,杨丽坤成了众矢之的,成了被攻击的靶子。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没完没了的批斗会……一切突如其来的风云变化, 和这种强烈的反差使杨丽坤开始失眠,开始不断地做噩梦,她开始神思恍惚,自言自语,一个文革把杨丽坤从云端推到了痛苦的深渊。

杨丽坤因为受到残酷迫害。她的精神恍惚一度失常,有段时间甚至失踪了。她一个人流浪到了一个边陲小镇。在那里她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被一帮孩子用石头在身后追着打。只要有什么人往她脚底下扔两分钱的硬币或是塞给她一块吃剩的烧饼,她就会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唱歌跳舞,围观的人群就会对她发出阵阵哄笑,可她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舞台,回到了灯光璀璨的剧场。

杨丽坤(后排左一)与兄弟姐妹合影
杨丽坤(后排左一)与兄弟姐妹合影

杨丽坤的家人发现她失踪后,到处寻找,后来杨丽坤总算被家人找到了。但是,没过多久她被赶出了昆明城,下放到穷乡僻壤的宜良羊街去劳改。在劳改期间,她继续被不断地批斗。杨丽坤虽然性格内向,但她的内心却是非常的倔强,她就像阿诗玛一样,奋起反抗,有股宁折不弯的劲儿。她在批斗会上为电影辩护,直接表达对江青和当地官员的不满。

杨丽坤曾被肆无忌惮地毒打,她一头秀发全被剪掉,被挂牌游街示众,被日夜不停地审讯。杨丽坤在这期间被红卫兵用针在她身上乱戳、被罚跪、被捆绑。伤痕累累的杨丽坤先被关在深4—5米的地下室里,后又锁进舞台下阴暗潮湿的黑屋子里,不见一丝光亮,那里没有床,只有两条长凳,这就是杨丽坤睡觉的地方。难以想象,一个热爱艺术的年轻姑娘,被关押在仅在咫尺的舞台下,无法施展她的才华,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常常听到她那凄惨的呼叫声。后来她老问朋友严学恒:“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巨大的政治压力、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凌辱,使早就郁闷痛苦的她精神彻底崩溃。其实,杨丽坤起初只是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并没有出现什么幻听。但是自从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屋里以后,工宣队与群专组的人不断开会整她,用各种方式斗她。

经过这些折磨,杨丽坤的精神出问题了。在演艺圈,不乏妒嫉她的人,还有那些整她的人,都一口咬定杨丽坤没有病,她是在装疯卖傻,所以拒绝给杨丽坤治病。这一耽误就使杨丽坤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1970年夏天,《云南日报》头版头条就登载了《彻底批判影片<五朵金花>》。有一次大会批判《五朵金花》,有人提江青说《五朵金花》是毒草,杨丽坤当即反驳说江青不配做文化旗手。

杨丽坤天生就刚烈,决不向邪恶低头。1970年,28岁的杨丽坤病情越来越严重,家人通过向中共高层求助,杨丽坤才得到就医的机会,当时医院的诊断是心因性抑郁症,被迫害得精神崩溃的杨丽坤住进了云南省长坡医院。之后她转到湖南郴州精神病院治疗。

当时陪着杨丽坤住院的一位朋友说病房是病人和陪护人睡一张床,一个房间里竟然要挤下18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有男病人会突然闯进病房闹得人不得安宁。杨丽坤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和病痛中挣扎着,她曾经在状况好的时候给家人写信说,“……我想我暂时还会活着……”杨丽坤的家人除了为她的健康不停地奔波,同时也在为杨丽坤的终生大事担忧。

杨家私交陈泽涛是杨丽坤打小的朋友,他在文革期间被发配到广东韶关的凡口铅锌矿工作。陈泽涛在铅锌矿结识了一位好朋友,上海来的小伙子唐凤楼。唐凤楼毕业于上海外语学院英语专业,能写会画很有才华。陈泽涛希望把杨丽坤介绍给唐凤楼,他告诉唐凤楼自己认识《五朵金花》和《阿诗玛》的主演杨丽坤,她现在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过她的病正在好转,很快就会康复。当时比杨丽坤小1岁的唐凤楼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自己能和名演员一起呢?但是陈泽涛对这事很认真。

唐凤楼经过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去见杨丽坤一面。那是1971年初春的一天,唐凤楼到达郴州后,在火车站旁边的郴州旅馆办理了入住登记后,马上给精神病院打电话找到杨丽坤的大姐,他们当天就见了面,约好第二天早上带着杨丽坤来旅馆见面。

据唐凤楼的回忆录《我与阿诗玛的悲欢》记载了当时见面的情景:“‘凤楼!’背后响起了一妇女的轻声叫唤。我回头一看,大姐微笑着站在门口。大姐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不屑说就是杨丽坤和小妹小敏了。我连忙把她们让进屋里。这屋里单人床一张连一张,凳子却一张也没有。我们于是在床沿坐了下来。我同大姐坐在一边,杨丽坤和小敏坐在我们对面。趁大姐给我介绍的当儿,我打量了一下杨丽坤。

天哪,她哪里还有一点演员的痕迹?她已不是想象中的杨丽坤了。往昔人们描绘她的美好词句已没一个能同她眼前的状况对得上号。

她脸色灰黄,目光呆滞。因为药物反应的缘故,人比以前胖,基本上已无体形可言。一个外貌端丽、演技出众的演员竟被折磨得如此模样,我内心顿时充塞了一种难言的感情。我一下找不到话题,也不知说什么好。‘九妹,凤楼是昨天下午到的。’大姐打破了沉默。”

杨丽坤说了声知道了,便主动和唐凤楼聊了起来。杨丽坤问唐凤楼喜欢《上尉的女儿》中的哪个人物?唐凤楼故意说“巴却乔夫”。杨丽坤说:“不是巴却乔夫,是布加乔夫。”杨丽坤轻声纠正,杨丽坤依然对普希金的小说记忆犹新。

他们也提到了《五朵金花》,说到电影,杨丽坤的大眼睛顿时有了光彩,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她那酷爱艺术的心跃然脸上。杨丽坤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我很紧张,一直担心演不好。好在王导演很爱护我们,把戏说得很清楚。喔,如果换个人也会演得很好的。”

当谈到唐凤楼的英语专业跟目前的工作不相干时,杨丽坤为唐凤楼感到惋惜地说:“一个人吃点苦倒不怕,专业不对口最难过了。”后来大姐提醒杨丽坤该回医院去了,杨丽坤和小敏走出房门还不停地问唐凤楼问题。

等她们走后大姐跟唐凤楼说:“看来,小九真的是对你有好感的。不然,她就不吭声了。你以前没有见到过她,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多有神,而现在……”大姐说着,一下又难过起来,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那伤心事别提了,能活下来就是好事了。”

(未完待续)